污水漫溢的“网红”长发小寨淘米水工厂：销量千万，罚单不断
“清澈的河水浮起大片的白色泡沫，像是河床打翻了洗衣粉罐子。”
12月8日清晨，这片被当地人视为风景线的河段，突然成了一条触目惊心的“牛奶河”。
桂林市龙胜生态环境局次日发布的《情况通报》，证实了村民的担忧：白色泡沫的源头，直指桂林长发小寨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长发小寨生物科技”）的废水蓄水罐外溢。
讽刺的是，打开抖音、天猫、拼多多等电商平台，搜索“长发小寨”，映入眼帘的却是另一番光景。“新华网、新华社、中国日报官媒实地溯源推荐的非遗洗发水”、“非遗古方发酵淘米水”、“非遗传承，瑶家秘方”、“天然有机”、“全网卖出2000W+瓶”……这家公司的产品以“天然”、“传统”的形象收获了大量拥趸。抖音旗舰店粉丝近150万，拼多多旗舰店销量显示“超千万瓶”（2款500万+），一个迅速崛起的“网红”品牌轮廓清晰可见。
一边是线上风光无限的销售数据，一边是线下屡禁不止的污染排放。这巨大的反差，勾勒出的是一幅扭曲的商业图景。
据报道，当地村民对这家企业的排污问题积怨已久，称其建成后便持续向河道排污，多次投诉却未能根除。龙脊镇政府工作人员的一句回应，更道出了此事的尴尬与无奈：“今年已上门督促整改20余次，企业仍未彻底改正。”
“督促整改20余次”仍未果，本身已成一则苦涩的黑色寓言，映照出某些地方在环境保护与经济发展之间的长久摇摆与无形妥协。当一家企业的违法行为，需要监管者如“打卡”般反复上门却依然故我，所谓的“责令整改”究竟展现的是治理决心，还是悄然助长了违法的惯性？
值得关注的是，长发小寨生物科技并非小企业。
企查查App显示，长发小寨生物科技成立于2018年，注册资本3000万元，实缴2282.25万元，股东为持股97%的广州创业面对面投资咨询有限公司和持股3%的王瑞。该公司是高新技术企业、科技型中小企业、专精特新中小企业，并被认定为桂林市企业技术中心。长发小寨也是该公司注册的商标。
此外，长发小寨生物科技还通过参投桂林长发小寨博物馆有限公司、桂林长发小寨名特优贸易有限公司、桂林植酵主义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等企业，构建起初步的关联网络。
与此同时，长发小寨生物科技股东王瑞及自然人史海军等人亦相继成立了桂林长发小寨化妆品有限公司、广州长发小寨化妆品商贸有限公司、桂林长发小寨品牌管理有限公司及其广州分公司等主体。目前，一个以“长发小寨”为核心的关联企业群已初具规模，实质上已经形成了“长发小寨系”。
长发小寨的问题，远不止于环境污染。
行政处罚决定书《龙市监处罚﹝2024﹞59号》显示，2024年5月，长发小寨生物科技因“发布虚假广告”被龙胜各族自治县市场监督管理局处罚4080元。
行政处罚决定书《龙市监处罚﹝2025﹞1号》显示，2025年1月，长发小寨生物科技因在网络平台销售化妆品时，发布与官方备案功效不符的广告，且未及时披露产品准确信息，被龙胜各族自治县市场监督管理局处以2150元罚款。
一个在宣传上敢于夸大其词、屡罚不改的企业，我们很难相信它在处理看不见的生产废水时，会突然变得严谨而富有社会责任感。虚假宣传与违法排污，看似是商业道德与环境保护两个不同维度的问题，但其内核却惊人一致：对规则的漠视，对诚信的践踏，以及对短期利益的贪婪追逐。
颇具意味的是，这家屡屡收到环保罚单和市场罚单的企业，其工商信息中还赫然列着“高新技术企业”、“科技型中小企业”、“专精特新中小企业”等多项称号。这些本应代表创新、质量和专注的荣誉标签，与“废水外溢”、“虚假广告”的现实放在一起，显得格外刺眼。它们是如何通过评定与考核的？这些称号是否得到了动态、有效地监管？这不仅是长发小寨一家公司的问题，更是一个需要被审视的普遍性疑问。
长发小寨的故事，是这个流量时代一个典型的“速成与溃败”样本。它巧妙地抓住了消费者对“古法”、“秘方”、“天然”的向往，通过互联网营销迅速引爆市场，创造了销量“神话”。然而，支撑这个“神话”的，却是脆弱的根基——既有对产品功效的虚假建构，也有对环境保护底线的持续洞穿。
当泡沫从网络直播间蔓延到家乡的河流，那些被“非遗古法”、“浓密黑长”、“天然”、“秘方”宣传打动的消费者，是否会感到一丝寒意？他们涂抹在发丝上的“古法淘米水”，其生产过程的另一面，可能正污染着另一片土地的水源。这种割裂，是当代消费主义中最值得警惕的景观之一。
河水中的白色泡沫终会散去，但留给我们的思考不应随之消散。一家企业的“网红”外衣可以包装得很华丽，但它的里子——环保责任、诚信经营、产品质量——才是决定它能走多远的根本。“上门20余次”的督促，终究未能让违法者感到切肤之痛。消费者的选择也不应只被滤镜下的广告迷惑，而应更多投向那些表里如一、真正值得信赖的品牌。
因为，用污染换来的“黑长直”，终究散发不出健康的芬芳。清澈的河水与诚信的商业，才是这片土地上最不该被稀释的财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