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邮寄几百件猫狗"、"无需检疫证明"：宠物邮寄乱象调查
“快递到的时候就死了。”邵琳（化名）没想到，前两天还在镜头前活蹦乱跳的小猫，竟然会死在快递车上。
邵琳说，如果早知道是这个结果，自己就不会选择在直播间下单购买。而更让邵琳不解的是，卖家为何不使用宠物专车托运，而使用顺丰邮寄小猫？
新京报记者调查发现，通过顺丰邮寄猫狗的情况并非个案，一些宠物卖家甚至将“通过顺丰邮寄”当作销售噱头。
今年9月下旬，新京报记者在江苏徐州等地调查发现，作为全国重要的宠物繁育基地，徐州聚集大量销售宠物的网络卖家，每天都有大量活体宠物通过顺丰的快递网络，与其他货物一起发往全国各地。而在邮寄过程中，不仅可以不用填写真实的寄件人信息，也不需要寄件人提供相关检疫证明。
“采用普通快递寄递活物，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邮政法》和《快递暂行条例》等法律法规。”物流行业专家、《现代物流报》社长杨达卿介绍说，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动物防疫法》及其他相关规定，猫和狗需要取得动物检疫证明方能运输。一些平台也有类似规定，如国内某短视频平台宠物交易售后保障与服务指南中，也明确提到，宠物须通过航空有氧舱运输或陆运专车派送，不采用快递形式配送。
小猫死于快递途中
“说是用宠物托运送过来，结果到我这里，变成顺丰快递了。”邵琳说。
9月1日，邵琳在手机上浏览一个售卖小猫的直播间时，被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猫吸引，“当时说688元一只，卖家说运费150，用宠物托运方式运过来。”经过一番讨价还价，邵琳下了单，“最后是总价788元包邮。”
邵琳家住云南昆明，而卖家是从江苏徐州发货，9月4日，邵琳从快递员那里得知小猫死在路上，“它没有用宠物托运，直接用顺丰快递寄过来的。”通过快递员拍摄的视频，邵琳看到，那只死在宠物箱里的小猫已经有些僵硬。负责派送的快递员透露，那只小猫是通过大货车从江苏徐州运到云南昆明的。
▲一售卖宠物狗的直播间，将顺丰包邮送到家作为销售噱头。视频截图
物流信息也证实了快递员的说法。物流信息显示，9月1日晚上顺丰速运收取快件，当晚在“徐州铜山柳新店”完成分拣，之后这只小猫在徐州本地经过两次转运后，于9月2日凌晨4时离开“徐州睢宁转运中心”，发往“昆明官渡转运中心”。
之后的物流信息显示，9月3日12时，快件到达“昆明官渡转运中心”。新京报记者查询发现，徐州与昆明相距近2200公里，这只小猫连续32个小时一直在货车中。
邵琳说，快递运输车大多是密封的厢式货车，长时间的空气不流通，又加上当时沿途多是三十多摄氏度的高温天气，小猫的死亡与恶劣的运输条件有关。
“运输时动物需要适宜的温度，包括在路上的生活，普通快递是没法监控的，必须有专业的运输人员和车辆。”四川启明小动物保护中心负责人乔伟认为，高温天气加上空气不流通，会导致车厢内温度上升，动物有可能患上热射病，或者直接被热死。
“每天邮寄几百件猫狗”
顺丰速运徐州铜山柳新网点位于徐州市铜山区柳新镇，为顺丰的直营网点，邵琳购买的小猫正是通过这个网点邮寄到的昆明。
9月22日，新京报记者以邮寄宠物的名义前往这个网点咨询，得到的回答是：不能邮寄宠物。而当地一名宠物业内人士向记者透露，“邮寄宠物需要通过托运中介，顺丰的官方网点不会直接揽收活体宠物。”
根据业内人士的指点，记者找到当地一家规模较大的线下宠物交易市场——丰县梁寨狗市。9月23日早晨，这个市场内已经聚集上百个摊位，售卖包括猫狗在内的各种宠物，其中以幼犬居多，既有动辄一只数千元的名贵犬种，也有几十元一只的廉价犬种。与普通宠物集市不同的是，这里的普通消费者很少，买家大多是使用手机直播的主播，他们以代购的名义，帮助网友在市场里淘狗，一旦网友看中某只狗后，由主播帮忙买下，邮寄给下单的网友。
▲几名主播正在山东老砦镇萌宠市场内围着几只宠物幼犬进行直播。新京报记者 摄
在宠物市场的一个偏僻角落，新京报记者找到一个自称可以帮忙发货的托运摊点，摊主介绍说，自己是一家托运公司的员工，公司既可以直接发宠物托运，也可以代发顺丰，“不超过十斤的小狗，130块钱直接发顺丰。”
“顺丰可以直接送到家门口，但宠物托运只能到一个接货点，买家自己去提，不能发到镇里村里。”这名摊主介绍，相比于宠物托运，顺丰更受欢迎，因为顺丰不仅邮寄速度快，而且快递网络覆盖面更广，能够送货上门，“每天正常可以邮寄几百件猫狗，生意好的话可以一天寄出上千件。”
在这个摊位前，新京报记者看到，已经有几只宠物狗被装进宠物箱中，等待邮寄，每个宠物箱上都贴了收件人的信息。
两天后，新京报记者联系到了其中一个收件人，对方告诉记者，自己确实通过直播平台买了一只宠物狗，并且已经收到。根据收件人提供的快递单号，那只宠物狗于9月26日晚上由顺丰收取快件，之后也在“顺丰徐州铜山柳新店”完成分拣。
而邵琳购买的小猫，之前也是在这一顺丰网点完成分拣的。
另一名收件人向新京报记者证实，自己收到的狗并没有通过专门运送活物的车辆运输，“当时我是到顺丰网点自提的，在网点就看到是一个厢式货车把狗从外地运到我们这个县的，狗和其他货都是装在一个车厢里。”
当地一名主播透露，徐州至少有四五家宠物托运公司可以代寄顺丰，每家公司与顺丰的合作渠道都不太一样，“托运公司除了在宠物市场设点揽货，还会去一些卖家家里收货。”
这名主播告诉记者，当地除顺丰外，原本还有另一家国内知名的快递公司可以邮寄猫狗，不过现在不能邮寄了，“前阵子好像出事被查了，一直还没恢复。”
新京报记者在当地又找到一家名为“老奔宠物托运”的公司，这家公司同样表示能代寄顺丰，“不到十斤的小狗，发到江浙沪皖运费都是90块钱。”这家公司的员工解释说，他们需要额外花钱才能打通专门的渠道，正规的顺丰网点，不会给邮寄宠物，只有通过他们这样的中介，才能邮寄。
“天热的话容易死在路上。”这家托运公司的员工也坦言，猫狗就是与其他货混在一起运输，如果路途遥远或者天气太冷或太热，不建议通过快递运输，“江浙沪皖比较近，今天发明天就到，没什么问题。”他同时强调如果遇到收件人投诉，宠物卖家自己要负责处理好投诉。
“无需检疫证明”
新京报记者查询发现，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动物防疫法》《动物检疫管理办法》和《农业部关于进一步加强犬和猫产地检疫监管工作的通知》等法律法规要求，调运犬、猫必须分别按照《犬产地检疫规程》和《猫产地检疫规程》，实施产地检疫，逐只出具检疫证明。以犬为例，按照要求，犬需要检验是否患有狂犬病、犬细小病毒病和犬瘟热等疫病。此外，《中华人民共和国动物防疫法》明确规定，禁止运输依法应当检疫而未经检疫或者检疫不合格的动物。
然而上述两家声称可以代寄顺丰的宠物托运公司都表示，不需要检疫证明就能邮寄猫狗，“啥都不要，直接就运过去了。”
“老奔宠物托运公司”的员工告诉新京报记者，虽然不需要寄件的主播提供检疫证明，但有时运输途中也会遇到检查，“查检验检疫什么的，这都有关系，我咋跟你说，不能跟你说了。”
▲在江苏淮安国际汽车城一处商铺前，两名穿着顺丰工服的人，收下了这些从徐州转运来的猫狗，并把它们装上了一辆厢式货车。新京报记者摄
在这个托运公司设立的临时摊点，记者看到不时有主播携带猫狗前来邮寄，托运公司的员工只要求主播提供收件人的信息，并不要求主播提供寄件人的实名信息。
在这家托运公司提供给寄件人的快递单据上，登记的寄件人并不是真实的寄件人，寄件地址也不是真实的地址，而是一个位于江苏淮安的地址。
从徐州邮寄为何寄件地址显示是江苏淮安？针对这个疑问，这家托运公司的员工解释说，公司代邮寄的猫狗，确实都需要先送到淮安，再通过淮安的顺丰网络邮寄到目的地。
新京报记者观察发现，这家托运公司每天都会将数量不等的猫狗运到江苏淮安发货。记者通过其中一个快递单号查到的物流信息显示，从徐州运输过去的猫狗，通常是在淮安清江浦顺丰产业园店完成分拣，之后再通过转运中心发往全国。
而当记者前往这一网点咨询时，网点负责人表示“不能邮寄猫狗”。
9月29日，新京报记者跟随这家托运公司的运输车辆，从江苏徐州一路跟到江苏淮安，当晚记者看到：这辆运输车没有前往任一顺丰网点，而是选择在淮安国际汽车城一处商铺前将猫狗卸下，之后有两名身着顺丰工服的人，将这些猫狗装上了另外一辆厢式货车，半小时后，这辆货车直接开进顺丰淮安清浦转运中心。
对于猫狗与普通货物混装的情况，物流行业专家杨达卿告诉记者，“这明显违反了邮政相关货物运输‘有效物理隔离’规定，是违法的，可能造成动物窒息或意外死亡及疾病传播风险。”
快递物流行业专家赵小敏同样认为，使用普通快递渠道运输猫狗，显然不可行，“活体动物还是要走专业的运输通道，比如宠物托运，目前国际通行做法都是走特殊通道的特殊运输，温控，消毒和防疫等方面的条件都能达到才行。”
随着调查深入，新京报记者发现：看似火爆的宠物电商生意背后，不仅运输环节存在问题，在销售过程中也暗藏各种套路。
在与江苏省沛县仅一河之隔的山东临县老砦镇，有一处宠物市场，聚集着不少商贩和宠物代购主播。记者之前接触的徐州多家托运公司也到这个市场驻点，向主播提供宠物托运和代寄顺丰的服务。
一名宠物代购主播透露，他们通常会以低价吸引买家下单，之后诱导买家脱离平台交易，然后再找各种理由额外收钱。“让他把平台上的订单退了，私下加微信，就线下交易。”
▲位于淮安南郊的顺丰淮安清浦转运中心，一些猫狗正是通过该转运中心被送往全国各地。新京报记者 摄
谈起销售套路，这位代购主播说，首先是虚报买狗的费用，“比如实际200买的，就说花了400。”他透露说，只要买家付了第一笔钱之后，就可以找其他名义索要所谓的“尾款”，“狗笼子60，检测费120，抗体费180，运费再多要个100，一般总共多要个四五百块钱。”
根据这名主播的说法，检疫检测和抗体其实并不会做，就是找个理由向买家要钱，“笼子是运费里包含的，这都是要的空钱，抗体费随你要，打都不给打，他又不知道。”
“这就骗点小钱，不犯法。”在聊天中，这名主播透露，对于如何善后，也总结出很多应对方法。他坦言，尽管自己已被封禁多个账号，但还可以继续注册新账号直播，“不够三千块钱以上，立不了案，都是让你们协商。”
